第七十三章 寒江孤影 纤毫之争-《一剑浮生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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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家依仗败血之术恶行昭著,被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,花家之人被诛杀七成之多,后避居苗疆之初,几若苟延残喘。最讽刺的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竟是那个在花家人心中早夭的花云裳,名副其实的花家人。
张元宗忽然恍惚了,这世间的事又岂是简单的因果和对错能去分辨的。他紧紧抱住浑身颤抖的巫千雪,能够真切感受到她内心一直压抑的痛苦,她幽谧的面容下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。初遇之时,她失魂落魄,欲厌世自戕,被救之后,便一直默默地压制内心的灾。
张元宗知道巫千雪是一个有故事的人,窃以为掩藏她的伤痕,包容她的过往,放任她的隐瞒,是最适当最正确的做法,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。他刻意只看到巫千雪如优昙一般的静雅而神秘,而忽略了她心中翻涌的悲殇。
巫千雪伏在他的肩头,嘶哑道:“若不是我,也就不会有败血之乱,若不是我,花家也不会被赶出中原。双亲因我而曝尸荒野,家族因我而血流成河,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,沾染了太多鲜血,背负了太多冤魂,我本应该以死谢罪。”
仿佛是因为张元宗温暖而坚厚的胸膛,此刻她与普通的女子似乎没有分别,变得异常柔弱,心底的情绪尽皆宣泄出来,身躯里战栗着害怕、悔恨和无措,一双眸子虽然没有一滴眼泪,却是显得更加伤心欲绝,痛苦不堪。
张元宗毅然将她从怀中推开,紧紧握住她的肩头,盯着她绝望的眼眸,一字一顿道:“不,这不是你的错,你也是受害者,不应该为这件事负责。”自怨自艾的眸子与坚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,张元宗的话好似拥有秘魔般的力量,冲刷着巫千雪的阴霾。
巫千雪满怀离索,悲戚道:“可是我……”张元宗对其含笑摇头,转而郑重道:“败血之术并非邪术,败血之乱亦非术祸而是人祸。”巫千雪陡然抬头,惊异地盯着张元宗,见对方并非敷衍安慰,迟疑道:“败血之术岂会……“
张元宗又是含笑摇头,道:“你曾经以针灸之术延缓鱼清池十年之命,用的岂不就是败血之术。”巫千雪又是一惊,眸光怔怔,道:“你知道?”张元宗颔首道:“败血之术包括针术和药方,但就针术而言,可以让人焕发生机,枯木逢春,恰是天下第一等救人奇术,岂会是邪术?”
巫千雪神情有些迷离,面前的男子是那般温厚而值得依靠,他偶如清风明月,舒缓地打开自己的心窗,他偶如雄伟山岳,可以放心地将脆弱的自己托付。张元宗娓娓道:“败血之术没有错,错的是使用它的人。它可以被用来实现野心,也可以用来救死扶伤。”
他不由瞅了一眼淡漠不语的白魔,接着道:“药王故意泄露的败血之术,虽然让人心动,却并不至于使人丧心病狂。参与败血之乱这场阴谋的并非只有太一教,其中起关键作用的另有其人。千雪,即使没有你,这场祸乱也不可避免。”
船外渐渐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,一场秋雨毫无征兆地降临,像是深闺女子柔婉的哭泣。一点点凉意袭来,似乎驱散了内心的沉闷,雨滴掉落的声音响在耳畔,让心中一片静宁。江面上鱼纹叠叠,乌篷船盛满秋意在斜雨中游弋。
舟中三人陷入安静,张元宗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,抚慰着巫千雪伤痕累累的心灵,佳人感受到微笑传递而来的力量,渐渐平复汹涌的情绪,仿佛一切的伤怀都在这一场秋雨之中变得轻淡。白魔斜倚,漠然地望着两人,眼神阴晴不定,意味莫名。
不知过了多久,巫千雪又恢复了幽谧的模样,虽不能放下块垒,却可稍减负累。白魔忽然冷冷道:“他不会善罢甘休,你们今后只怕安生不了。”张元宗心中微微一沉,太一教主的画像又在眼前晃过,小弟啊小弟,难道你我兄弟真得要生死相见。
半晌之后,张元宗方才缓缓道:“总有一天我要同他解开这个结。”白魔听出他言语中复杂的情绪,顿觉奇怪,眉峰微聚道:“听说你在南疆为苏家挡住了他,让神教这次无功而返,甚至连魏紫宸都死了,此刻他只怕恨不得杀了你。”
张元宗微微一怔,忽而问道:“白魔兄,如果你是教主,你可否会向花苏两家出手?”白魔看了一眼巫千雪,淡然道:“我也会。”张元宗定定望着他,道:“太一教已是天下第一等的势力,四大世家,五大门派,无不忌惮,为何还要得陇望蜀?”
白魔冷漠道:“势力强盛不是一个静的状态,而是一个动的状态,随时都有力量在消减,也有力量在增加。神教如果固守九幽山,力量从何而增,此消彼长,总有一天会衰弱消亡。只有不断征服别的力量壮大自身,方能长盛不衰。”
张元宗摇头吟道:“白魔兄此言差矣,力量的来源是生,而不应是掠夺,此举只会导致毁灭。”白魔不由冷笑连连,讥诮道:“我们是魔教,不靠掠夺还称得上什么魔教,难不成你还想劝我们弃恶从善,走上冠冕堂皇的正道吗?”
张元宗一时语塞,太一教本就是人人谈虎色变的魔教,岂能要求他们按照常理行事,而自己的小弟张兰亭恰是魔道魁首。他沉思了片刻,欲要再言,谁知白魔却道:“别尽说些扫兴的话,上次武圣殿不尽兴,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较量一番。”
别瞧白魔少年似的面容,说话也是轻淡清冷的语气,然却是掷地有声,强势无比,容不得张元宗拒绝。他唤来柴月关撤去矮几上一应茶具,然后道:“此时在江上,不便大开大合,我们就以这矮几为界,小比一场。”
柴月关披蓑戴笠,顶着秋雨撑船,似乎并不知道篷内发生了什么,乌篷船不疾不徐地前行。巫千雪暂时忘却了自己的伤悲,幽幽地望着两人,方才不温不火,转眼间却又要短兵相接。矮几两侧,白魔与张元宗皆盯着对方,气闲神定,姿态瑰丽。
忽然两人好似约好一般,各自同时探出一只手,在矮几的上方虚虚应了一掌,顿时恍见风起云涌,波浪滔天。白魔神情冷淡,手掌陡然一翻,好似平平无奇,却不知左右逢源,暗藏了多少玄机,犹似雪满天山路,看不出些许的端倪。
张元宗感觉身临银装素裹的世界,白茫茫的一片,貌似简单大气,实为雾里看花。他蓦然闭上双眼,一对剑指直直点去,剑气隐隐吞吐。白魔的掌式陡变,微微一斜,避开剑指的锋锐,直切张元宗的手腕,恰如劲风卷起大雪纷飞。
张元宗面不改色,眸眼半张,剑指斜移半尺,屈指一弹,一道剑气破空而至。白魔去势一顿,掌式微微向下一按,掌劲潜涌而出,当场将剑气围而击溃。张元宗手式因势变化,骤然抬高尺余,居高临下,如是山岳倾斜,暗暗压迫处于下方的掌式。
白魔手印再变,冲破沉沉的压力,好似一把刀斜劈而上,凌厉的气劲凝聚不散,一往无前。张元宗握拳迎击,仿佛流星飞落,又如苍鹰搏兔,刹那间雄浑凝实的拳劲和迅猛锐利的掌劲在方寸间轰然相遇,一股猛烈的气息四下扩散,透出船外,将秋雨吹乱。
好在两人尺度掌握精准,并未毁损船中一分一毫,不然以他俩莫测的修为,乌篷船转眼间就可四分五裂,如此纤毫比斗,更可见他们对内息的运用臻至出神入化的地步,当真是意与气合,气与力合,力与意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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