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 今夕何夕 花开重阳-《一剑浮生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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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浮宫居于九幽峰顶,位于教中最高之地,乃是太一教主的居所。观星殿位于大殿左后方摩云崖上,历来是天师幽居之地。白魔所在的伏隐小筑,处于大殿右后方三眼泉旁。药王所居的少阴谷最是偏远,坐落在后山。
这四位教中最具权力的人物,其居所皆远离教众,独处一方,距离往往产生敬畏。如今观星殿人去楼空,天师巫千雪被囚于九狱九泉洞中,生死难断。然天师地位超然,身份敏感,被囚禁于此已惹来不少非议,其固然叛教,但白魔一力护佑,太一教主一时也不便下令处死她。
九幽峰似乎成为张元宗自由驰骋的天地,他穿梭在花草树木之间,飞掠于乌角飞檐之处,宛如伶仃的风,如意自在,无拘无束。九狱九泉洞位于摩云崖下,张元宗隐于暗处,左拐右绕,忽急忽慢,向摩云崖潜行而去。
天下正道皆视太一教为敌,其守卫森严,岗哨密布,在所难免,却也难不住张元宗。进入太一教深处,经过一处院落时,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弟子,他足下轻点,如是青色的鸟掠上一旁茂密的大树。虽是初秋,但依旧枝繁叶茂,这棵大树恰是从院落中延伸出来。
张元宗悄然移动,避到巡逻弟子视线所不及的地方,正好身处院落上方,目光四下逡巡,院中的情形一目了然。院中布局极为精致清雅,白墙乌瓦,叠石花木,虬松柔柳,青瓷碎路,翠竹明窗,可谓意境悠远,淡雅相尚。
树荫下摆放一案,一位素衣女子正在俯首绘画,一旁的秀丽侍女正在研墨。张元宗从枝叶缝隙间瞧见素衣女子的侧颜,绝世而独立,柔和而清贵,眼波流转,冰肌雪肤,朱唇若彩霞濡染,脖颈似月辉倾洒,赫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玉无双。
湖笔、徽墨、宣纸、端砚,俱是文房四宝中的极品,似乎也才能勉强配上这位无双的女子。玉无双正凝神描绘一位年轻男子的画像,眉似峰岩盘卧,眸如日月凌空,脸庞俊秀轩昂,唇角冷情孤傲。她时而单手支颐,眼神怅惘,无论她用怎样柔和的笔触也掩不去画中人的桀骜和无情。
张元宗望见画卷中男子的眉目,忽然间犹如五雷加身。虽然时隔多年,但模糊而清晰的面容时常入梦,虽然女子一笔一画描绘变化,但那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如潮水一般袭来。他难以抑制内心翻滚的情绪,浑身陡然一震,身下的树枝不由轻摇。
玉无双乍然停笔,螓首轻抬,一双明媚的眼眸直直向上望去,轻喝道:“是谁?”即使未被玉无双发觉,张元宗本也不打算再掩藏行迹,有个疑问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。他轻身穿过葱郁的茂叶,落在桌案的一侧,玉无双瞧清来者的面容,眸中顿时流露出一股奇异的色彩。
侍女眼见一位陌生男子从天而降,生恐对自家小姐不利,正要呼喊附近的守卫,玉无双连忙摆手制止。她回首望着张元宗,美目中流转着点点光辉,问道:“你是来救巫姐姐的?”张元宗按捺胸中起伏,彬彬有礼道:“惊扰玉姑娘,还请恕罪,在下正是为救千雪而来。”
玉无双闻言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,道:“巫姐姐真幸运,能和你在一起,她一定很开心。”张元宗面露古怪之色,大致猜测出这位上任教主之女,正陷入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的处境,然他此刻心中充盈着一团迷雾,已无心深思其它。
张元宗故作镇定而又亟不可待道:“敢问玉姑娘,这画中之人是谁?”他问完之后,只觉无数双手在一齐拨弄心弦,脑海中一片混沌。玉无双妙目流波,微觉诧异,转而发出一声羞赧、迟疑、无奈而惆怅的叹息,缓缓道:“他就是太一教主。”
玉面人俊美无俦的音容在脑海浮现,他的倨傲,他的冷漠,他的残酷,皆历历在目,张元宗的身躯不由又是一震,回忆和幻想纷至沓来,冲淡的心境充斥着满满的悲欢离合,一时竟呆怔住了。玉无双觉察到他异样的神色,心生疑惑,忍不住问道:“你怎么了?”
张元宗收回心神,淡泊的神色被熏染了一层伤怀,五味杂成道:“他很有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。”声音里充满了酸涩、怅然、情怯和欢喜,玉无双闻言骤然睁大双眼,不由在画像和张元宗之间瞟来瞟去,难以置信道:“这怎么可能?”
张元宗眸子一垂,叹息道:“虽白云苍狗,稚子长大成人,但眉目间的痕迹并不会被消磨殆尽。玉姑娘,他的真名是否叫张兰亭?”玉无双被他言语中的伤情所感,神色有些郁郁,迟疑道:“你寻找你弟弟之事,我也有所耳闻,但他不叫张兰亭。”
张元宗握紧拳头,强力平复自己的心绪,道:“玉姑娘能否将太一教主的来历相告?”玉无双不免有些为难,那人素日皆以白玉面具掩饰,身份也与以往大大不同,今日告知张元宗画中人乃是他的庐山真面目,业已违背了那人的意愿。
张元宗瞧得分明,道:“我与小弟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,我们十六年音讯全无,天各一方。今日若不是机缘巧合,我们只怕永生都不能相见。玉姑娘,问及太一教主的来历,的确唐突,但这是我的机会,也是他的机会,还请成全。”
真挚的话语直击玉无双的内心,那人一生孤独冷漠,若张元宗真是他的亲人,是否能够温暖他寒冷的心。玉无双对着身旁的侍女道:“宝笙,你去门口守着,千万不要让人打扰,今日之事你也别乱说。”宝笙点头道:“是,小姐。”然后穿过小径去了。
斑驳的身影落在两人的身上,心下也是一片斑驳。玉无双轻拂秀发,眸光落在画卷之上,道:“小时候我历来对药王有些畏惧,觉得他凶神恶煞,是地狱的阎王,那一次却鬼使神差同父亲去了少阴谷。他是药王的试药童子,我见到他时,正在为药王试药,那场景当真骇人。”
她声音微微一颤,似乎仍旧对当日的情景感到心悸,接着道:“我于心不忍,遂央求父亲收他为童仆,陪我玩耍。父亲疼我当即提了出来,药王倒是不甚在意,答应得干脆。他是否叫张兰亭,我并不知道,他也从未提起过他的姓名。”
她有些怔怔,似乎回忆起桑竹时光,道:“他沉默寡言,对什么都漠不关心,却对习武特别热忱。我开始教他武功,一年以后已不是他的对手。我又为他找来武功秘籍,他一学就会,进境极快,后来父亲发现他悟性奇佳,是习武的天才,遂收他为关门弟子。”
“拜师那日,他说这是他重获新生的机缘,他要斩断过去的一切,以新的身份活着。自此以后,他整日里带着面具,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,对于父亲突然收的这位弟子,教中少有人知晓他本是药王的试药童子,皆称之为玉公子。”
她伸出玉手轻轻抚摸画中人的面容,眼眸中流露出恋慕而忧愁的神色。张元宗似乎认定画中人就是张兰亭,听着玉无双的言语仿佛眼见小弟如何命途坎坷,又如何孤独寒冷。流年匆匆流逝,物是人非,如今一人是正道之基龙门的传人,一人是魔道之首太一教的教主。
张元宗带着一股坚定而惆怅的语气道:“他一定是我的弟弟。”玉无双眸子愈加明亮,怎么说张元宗算是太一教的敌人,此举有故意为之的嫌疑,却不知为何她愿意相信他的话,可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,不由迟疑道:“十六年,容貌大变,眉目有相似的人也说不一定。”
张元宗心绪有些紊乱,沉心思索了片刻,道:“小弟的右臂有一道伤痕,是我误手所伤。”言毕他盯着素衣女子的神情一动不动,只见玉无双眸光陡亮,百感交集道:“他的右臂的确有一道伤痕,这么说来……他真是你的弟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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